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愿如雪花,飘然落地
【2021-01-19】       点击: 5031次        来源:临江林业局        作者:朱瑞月

  行走在腊月的街道上,鼻端是沁凉的冬日空气,眼前是盼了许久终于降落的新年第一场大雪,这氛围令我感到惬意,更让我的思绪飘飞,回到生命中的许多重要时刻……

  母亲说我小时候像个活猴子,人家孩子都是三翻六坐八会爬,而我十个月就可以满地跑。童年时一头短发,性格像假小子,喜欢和男孩子一起摔跤,玩纸牌,打溜溜,放爬犁,跳院障子,爬柴火垛,偷邻居家的豌豆,差点把人家仓房点着了火……

  按这性格来说,不说是那种霸道胆大的,我也绝不是胆小懦弱的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自小我就对黑暗和死亡有着说不清楚的恐惧。记着有次姐姐领着我去看人家出殡,红红的大棺材,满院子的花圈,撕心裂肺的哭声,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。我挣脱开姐姐的手飞一般地逃回了家。很长一段日子,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我幼小的心灵里,那些黑与白的肃穆让人心惊肉跳,不知所措。

  如今人到中年,对于死亡,我已经没有了孩提时的恐惧,黑夜让我学会了冷静与思考,但有时与黑夜对峙的时候,我还是会突然间跳跃出窒息的感觉:我是个人啊,我不是也有死去的那天吗?我也会从地球上消失的!这么想着,死亡的气息立即弥漫在胸口,令人透不过气来。

  第一次近距离触摸死亡是二十四岁那年,那年我和海正在热恋当中。当时没有手机,当得知婆婆去世消息的时候(海的母亲),人已经被推到了太平间。海跪在婆婆身边,握着母亲的手失声痛哭。

  那是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。看到海那么伤心难过,我本应该和他一起伤心落泪,可却不知道为什么,我觉得婆婆只是睡着了。晚上,婆婆的棂棚搭在楼头,漆黑的夜里,我陪着海守着躺在冰冷中的婆婆,意外地并未感觉到害怕。海跪在地上默默地烧着纸钱,火光映着他痛苦而憔悴的脸,放大了那日的遗憾和难过……

  婆婆起棂的那一刻,“砰砰砰”钉棺的巨响突然唤醒了我的悲伤!婆婆真的要永远离开了吗?她才49岁啊!她活着的时候就想看到我们成婚,想抱抱孙子,此时她的心愿连同她的身体即将掩埋在冰冷的大地里,命运怎么会这样的冷漠与无情,婆婆她该有多么凄凉和孤单啊!望着逐渐远去的棂车,我在那一刻眼泪汹涌,心中一个强烈的意念在向婆婆作最好的告别:婆婆,您放心走吧,我会给海幸福,一定会!

  婆婆的离去,让海快速成长起来,他扛起了一个长子的责任和担当。而令我真正理解了“阴阳相隔”含义的契机,是自己亲生父亲的离世。

  八年的病痛,将耿直倔强、几乎将一生都奉献给林区事业的父亲削弱成了残喘的病体,他完成了自己的责任和使命,斗争到无力,向死神做了最后的投降。弥留之际,哥哥已经给父亲买好了墓地,寿衣都摆放在跟前,许是害怕给儿女们带来慌乱,他竟选择了亲人们同去探望他的一刻离开……父亲的离去让我从悲痛中觉醒,更加眼前珍惜拥有的一切。

  公公去世前的五天里一直昏睡不醒,唯有一次是在孙子外甥们不停地呼唤声中醒来,他嘴唇蠕动着,眼里闪着泪光,似有万语千言,却再也说不出来。对于死亡,公公并不畏惧,虽然家人谁都没有告知他得的是癌症,但是我觉得公公心里明镜似的,他把身后事安排得明明白白,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,甚至连两个孙子未来结婚的喜钱都提前预支了……

  死有时很容易,只是一呼一吸之间,可当真的要咽下那口气的时候,却又是多么的艰难和不舍。在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中,我们的爱与痛苦被一次次唤醒,我们的心智和思想也在不断地壮大和成长。

  面对死亡,作家琼瑶的态度令我难忘。她特别发出五点声明叮咛儿子,表示无论生什么重病,她都不动大手术、不送加护病房、绝不插鼻胃管,最后再次强调各种急救措施也不需要,只要让她没痛苦地死去就好——这位81岁的言情小说家再一次走在了时代前列。要知道在中国,像她这样有勇气“预约死亡”的名人能有几个?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,令我们难过和恐惧的比起死亡本身,可能更多的是面对死亡时的无能为力和不可抗拒。

  还记得电影《非诚勿扰》中的男主角香山吗?在他病入膏肓的时候,他面带微笑从容向自己的亲朋好友作最后的告别。这是一场令人心碎又震撼的人生告别会。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,面对人生舞台即将落幕的时候,香山有忏悔,有自责,有遗憾,有不舍,有眷恋,有脆弱还有坚强。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,最后,香山以选择回归大海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。如果可以,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着香山,在人生的舞台上把最后一场戏演好,既然无法选择生,那就选择有尊严的死。

  作家杨绛在《我们仨》中写:一九九七年早春,阿瑗去世,一九九八年岁末,钟书去世,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,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。“世间好物不坚牢,彩云易散琉璃脆”,现在,只剩下了我一人,剩下的这个我,再也找不到他们了。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,和他们再聚聚……是啊,终有一天,我们都会失散在人群中,再也找不到爸爸,找不到妈妈,找不到彼此。而活着的人们也只能在回忆中和我们“再聚聚”。这样想着,不免要长声哭泣了!

  和海聊起死亡的话题。我说:“真的到了那一天,让我死在你前面吧,否则我怎能承受想你的痛、念你的苦。”海回答说:“你活着,我就不会死;但是如果你——死了,我就——真正地——死了。”我知道海是用《山楂树之恋》的台词敷衍我,但还是感动到红了眼睛。海看出了我神情的异样,安慰我:“什么死不死的,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活,而且要健康快乐地活!离死远着呢,干嘛杞人忧天?这辈子我真没和你过够,下一辈子咱们继续!”看着海嬉皮笑脸的样子,我忍不住破涕为笑,但还是很伤感地回了一句:“下辈子我们还能再见吗?”

  仓央嘉措的诗里写道:人生除了生和死是大事,哪件不是闲事。喜怒哀乐,酸甜苦辣,悲欢离合,都是必须要经历和承受的。所谓的那些苦难,争斗、荣耀、名利、地位、耻辱。在死亡到来的时候,都已经成为了过往烟云。

  如果死亡真的可以预约,我愿如琼瑶一样,生时愿如火花,燃烧到最后一刻;愿像香山一样,在行将谢幕之际给自己的人生做个有仪式感的总结,给亲近之人一个交代;更愿像这冬日里飘摇降落的纯洁白雪,在造访人间尽情绽放之后,不带遗憾地飘然落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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